大學paro

狗血狗血狗血

 

T大的校園自結束新生周後便恢復成往日的平靜。

黃少天抱著厚重的課本找到位於校園正北方最遙遠的一棟教學大樓,他在大樓外頭停頓了許久,不知因何而猶豫了幾番才踏入裡頭。所幸授課老師尚未在打鐘之際進入教室,身為大一新鮮人的黃少天在自家學校的論壇上找了好幾則這門課的心得感想,都說老師不能惹,遲到的基本轟出門外,沒有例外,不過老師教得很好,上進的學生自然特別推薦。

黃少天進到教室的時候座位已略顯擁擠,只好找了個靠左偏中間的位置坐了下來。他本身便是種容易熟絡起來的性格,特長就是能很好地和周圍人群融合在一起,抓住身邊人準確的興趣或話題,不知不覺間引導起話頭的人就會轉換移至他身上,而旁人總不會察覺。

他高中社團裡大他一屆的前輩喻文州曾笑他都已經是個話癆了這樣還有沒沒完呢。

不過也算是個生活上的小技能。

反駁了幾句表示不以為意的學弟順帶鄭重和喻文州解釋這是屬於良好的基因能幫助他消化外來敵人……諸如此類繁雜云云,以下省略。

今天他依然與前後左鄰居搭上了話勢,張口就能和他們混成一團,直到進來的貌似是老師的老頭子將書用力敲了敲講台桌面以示安靜,教室裡轟騰的氣氛才被緩和下來,像是臨時澆上一盆水的火焰。

「規矩什麼的,我就不多說了。」老頭的聲音滄桑卻又蘊含著不可侵犯的威嚴,他的眼神銳利,脊背即使佝僂依然不減魄力,環視了一圈坐在底下如坐針氈的學生,他緩緩說道:「我這裡不是玩的地方,不管你是幾年級。」

「所以,想打退堂鼓的儘管退選,我不會在意。」

黃少天暗暗咋舌,這門系上的必選修真是大刀啊。

 

熬完了兩節煎熬枯燥的課之後是比較輕鬆些的通識選修,黃少天晃到了另一棟樓,在樓下飲料機投了幾枚硬幣,匡噹一聲透明蓋子裡頭滾落出一瓶烏龍茶,他隨手拾起轉開瓶蓋仰頭灌了一口,爽快地呼出一口氣。

炎炎夏日得接著開學上課,這其實不是什麼好受的事。

黃少天稍微解暑了下,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旋即爬上一層又一層的階梯來到四樓走廊盡頭的教室門口,剛要跨入前他想到自己並沒有注意到這間教室的號碼——可別開學就出糗走錯地方了。

暗暗想著,正好裡頭有人要出來,黃少天趕忙後退了兩步,準備仰頭察看時,他沒注意到後方也有人要進門,差一點就要撞上對方。

幸好他反射神經好,在撞上之後可能會鬧出個愚蠢場面前緊急煞車急急朝左移開,嘴上不忘道歉,「阿、抱歉。」

——僅是那一瞬間,他垂低著雙眼沒來得及看清對方的面孔,依稀有什麼於眼角邊緣劃過一閃而逝如黑曜石般的流星尾巴。

不知是誰的髮尾,誰的眼角,誰的衣襬。

比他還略高一些的男人插著口袋優哉游哉的模樣輕巧地橫過他身邊,耳邊晃過的輕笑黃少天聽得比昨天玩槍戰時耳機裡傳來的腳步聲還要清晰,伴隨著飄揚而過的一句,「沒關係。」以及男人身旁另位同行夥伴的「別太在意」,硬生生讓黃少天佇立在門外發起楞來。

他足足呆了三十秒才明白對方笑出來的意思。

——被以為自己走錯教室了。

黃少天翻了個白眼,看了一下發現教室是對的,爾後發出不滿的哼聲,再度進了門。

這間教室很大,大概是因為通識課的關係人同樣很多,起碼有快八十人聚集在這裡。黃少天進去後找了個中靠前的位置坐下,為了找出剛剛的男人他假裝擺弄手機,實際上眼睛左瞧右看地,卻連個人家的屁都沒看出來。

他甚至連最喜歡和左鄰右舍搭話的技能都沒拿出來用,光顧著齜牙咧嘴地找人連老師進門都沒發現。

幸好這門通識的老師挺通情達理,這節是開學第一次上課,點完名就打算放他們走。黃少天是在點名點到一半時才驚覺老師的存在,抬頭看到講台上的人不免覺得這光頭和藹可親的很,以後就叫他好人老師了。

黃少天的思緒飛奔的厲害,喊到他時舉手不帶忘的,他想趁好人老師點名喊人來藉此找出那個人把他名字記住,以後才好算帳。

沒想到老師把一年級的點完似乎都沒點到對方,被點到名的學生早紛紛離開了教室,黃少天坐在那兒顯得有些突兀,教室剩的人不多,但他一一看去就是看不出來哪個人是那男人。

「建築三A,葉修。」好人老師此時停頓了一下,推了推鼻樑上的銀框鏡架,抬頭瞇起眼來往舉手的男人那兒注視,男人離老師並不遠,在前三排的距離。

「嗯?」好人老師露出奇怪的表情。

黃少天跟著轉了視線,盯起了前面的人的後腦勺。

「哦,老師好。」男人大大方方地和好人老師打招呼,黃少天豎起了耳朵。

——這聲音可熟悉了。

「哎,果真是你啊,葉修。」老師的笑臉顯示出他對這名學生有不錯的好印象,「怎麼來上我的課啦?」

「開學前回來了啊,當然要補修沒修到的課咯。」男人笑道,「手下留情啊老師。」

「臭小子少來這套,你還需要我操心的話那老張可怎麼辦囉!」

「可不是呢,張老還是那麼兇,希望別嚇跑新生哈。」

「哈哈哈哈哈,但願!」老師爽朗地大笑了幾聲,擺了擺手當作道別。

 

台上人繼續點名著,黃少天故我地依舊盯著男人的背影,男人起了身,灰色休閒褲、素色T,休閒不失清爽,印象分可加……咳。

他收拾了下背包,和一位同學打了聲招呼便準備離開。

也不知是不是被死盯著感受到了自己的視線,男人在離開前頓了一下,回頭望了過來。

非常精確地和黃少天對上了眼。

黃少天來不及閃避,猝不及防地像是做壞事被抓包的小朋友,臉上的溫度突地直線攀升,耳根紅得媲美熟透的蘋果。

 

男人黑曜石般的瞳孔沒有絲毫顫動。

他勾起嘴角,朝他扯開了好看的弧度。

黃少天突然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急著想翻開手機,想找東西轉移注意,可他的手毫無根據地顫抖。

 

對方沒有多做停留,轉身便離去。

那股突如其來的心悸和壓迫也隨之而去。

黃少天癱在椅子上,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而他也的確笑了出聲。

 

×

 

這所學校位於T市的郊區,校園佔地特別廣大,由於稱得上是新學校,大樓新穎校園景色美麗,還有些地方尚在改建或蓋樓。加上靠海的關係,這裡冬天的風特別強,吹得人頭隱隱泛疼,夏天還會連帶工地的沙子刮過來,眼睛差點就瞎了——

以上是黃少天的其中一位前輩鄭軒和他說的,具體如何有待他親身體會,他不是很清楚。

雖然黃少天是T市人,但這裡不是市中心並不繁華,他從小到大可都沒來過,家裡離這距離也很遠。尤其上下課通勤,最痛苦的莫過於早上了,七早八早爬起來跟高中生擠公車搶位置補眠,他都快以為自己退化回去了。

剛開始是沒料到時間問題,在開學約兩周後黃少天就打算跟家裡人商量一下乾脆找租屋住學校附近。畢竟宿舍抽籤早過了,這時想再來抽完全沒有可能性。

決定了打算家人也同意之後,做為行動派,黃少天老早問了熟識的人哪裡還有不錯的推薦,可租屋問題不好解決,很多地方幾乎在開學前就簽完了約,幸好在他差點兒累死在課業通勤和找屋時,他小時候的鄰居幫他完美解決了這件事。

 

魏琛看著黃少天上上下下忙來忙去的搬東西,也不打算幫忙,斜靠在人家房門口抽著菸,望著少年的背影嘖嘖稱奇。

「那時候的小不點也變這麼高了,老夫我甚感欣慰啊,嘖嘖。」

「握槽你又不是多老了!」黃少天忍不住吐槽,「是說你居然在這附近當起了房東啊也太炫了吧……中年失業?」

「什、中年失業?狗屁!」魏琛給了黃少天一記爆栗,惹得對方哇哇大叫,「老子這叫投資房地產!」

很迅速地哦了一聲適時的句點對方,他邊揉腦袋邊繼續搬動手上的紙箱。

說來這緣分也很奇妙,魏琛以前是黃少天的鄰居兼幼兒園老師——別看那人滿臉不靠譜的樣子,實際上擔當起照顧小屁孩們的責任還是挺有一套的……儘管隨便了些。

也不管對方有沒有在聽,魏琛繼續碎念,「老夫這屋子今年才租別人啊,平常不太常待在T市。」

「對了,另一個勉強算是房東的人也是你們大學的,他住在四樓,不過作息有些日夜顛倒……」說到這,魏琛一連沉痛地搖了搖頭,話鋒又一轉。

「有什麼事還是可以找他的,但我想你們很難遇上就是了。」他說道,末了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問:「文州那小子過得怎麼樣?」

男孩有一下沒一下的聽,突然被這麼一問腦袋有些跟不上,他歪頭思考了下。

「還不錯?他能怎麼樣……」黃少天嘀嘀咕咕的說了些什麼魏琛沒有聽清,「哦倒是跟我們以前社團的死敵處得挺好的,居然同個大學——太神奇了。」

魏琛吸了口菸,爾後吐了一抹菸圈。

他望著裊裊升起的菸霧喃喃自語,「你們也都那麼大了啊……」

不過現在也挺好。他笑了一下。

黃少天沒聽到對方的話,轉頭疑惑的看了一眼魏琛,對方擺擺手,從口袋接了通電話,黃少天隱隱約約聽到電話那頭有個女生的聲音特別大聲,大概在什麼鬧哄哄的地方,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好像聽見一句「葉修都來了你人死去哪了啊!」,望著魏琛轉身離去的背影,男孩蹙起了眉頭。

微妙的糾結感。

同名同姓……?

大概是幻聽吧。

 

他繼續整理了起來。

 

開學第三週的假期便揮霍在這。

當天晚上他打了通電話給喻文州,邀對方出來吃頓晚餐。喻文州沒拒絕,他們約在距離學校兩個公車站遠的某間食堂,那是他發現的店,雖然外表老舊裡面裝潢卻充滿古樸味道,木造的桌椅和吧台弄得像是日本街頭巷尾隱藏著的燒酒店。

單純吃頓飯而已黃少天穿得很隨興,他輕輕撥弄著碗盤裡的湯杓發出餐盤碰撞的清脆聲,見拉門被拉開,發現不只喻文州一人,還有他今天才和魏琛提到的所謂「死對頭」。

那對大小眼真他媽好認。

「握槽不是吧,你把敵人帶來我們相親相愛的夥伴聚餐?」

「……少天,身為前輩我必須糾正你一下。」

「首先,我們現在同校。」喻文州笑得異常溫柔燦爛,黃少天的危機警報器察覺到了什麼般警鈴大作,身體往後縮了縮,「其次,我們今天沒有舉行相親相愛的夥伴聚餐。」

黃少天砸砸嘴,只不過是其他人都沒空我又不想一個人吃飯很無聊而已嘛。

不過在桌上逐漸上來了他喜歡吃的菜後,他的注意力就簡單地被轉移了。

「高中的事這麼記仇阿。」王杰希好笑的說。

「沒辦法,他因為偶像才加學生會的。」喻文州聳肩。

「偶像?」

「還沒直升高中部之前,」喻文州頓了頓,「那時候我高一,他國三。」

王杰希好奇地眨了眨眼。

「有個在學生會當了半年會長卻引起學校風潮的人。」

「哦,我有聽說。」他點點頭,「葉秋?」

「呸呸呸呸,我說喻好文州阿,你不要一直爆我料!什麼偶像,本少根本沒有崇拜別人這回事。」黃少天裝出一臉冷漠,忽略他嘴角的米粒的話看起來的確挺有一回事。

「他的個人能力太強了,全校師生都對他格外敬佩。」喻文州自顧自地說下去,無視了黃少天的抗議,「之後發生了點事。」

為了打斷喻文州,黃少天只好拿別的話題來岔開,「喂喂正好我有事想問你,你知道T大裡有個叫葉修的人嗎?好像是我那系的……建築系。」

喻文州聽到黃少天問他葉修的事情時表情突然變得極為古怪,狐疑的看著黃少天。

「少天。」

「幹嘛?」

「你見到葉修前輩了?」

好像也不算是碰到?黃少天倒豎起眉,對方的臉被燈光照得有些模糊,只一雙黑墨似地雙瞳直直看來,但他還是點了頭。

「少天……」

「怎樣怎樣?」

「葉修前輩就是葉秋前輩。」

瞬間這張桌子半徑一公尺靜默得連跟針掉下去都聽得見。

 

「——哈阿?!!」

 

「我以為你知道。」喻文州露出無辜的表情。

「怎麼回事啊你講清楚!」

「我也是聽父親說的……」他爸爸是高中時期的校董事其中一員,「據說是拿錯身分證了……」這句話說出來連喻文州自己都覺得荒謬。

「葉修前輩的爸爸要求事情不要散播出去,提早辦了休學直接讓前輩去考高等中學的能力證明——你知道的,他的能力非同一般。」

這都什麼鬼東西?拿錯身分證?這樣念了快三年高中?這麼隨便可以嗎?

滿腦子的問題堵得黃少天腦筋轉不過來。

「你有問題可以去問他。」言下之意,他們家當年接任之後的好會長不知道更多了。

黃少天如同木頭般嗯了一聲,這頓飯頓時咀嚼起來食髓知味。

他回到租屋處躺在床上時都還在想關於葉修的事情。

 

「喂——黃少天,不是說要再翹去看高中部的比賽嗎?」

「來了來了啦,在收書包啦催什麼催!」

國中部的區域和高中部是有塊高高綠綠的圍欄拉成一條無法橫跨的界線的,黃少天那時候和同學找到了個破洞可以鑽過去,附近又有雜草隱蔽,簡直是翹課的好幫手。

他曾這樣多次溜到高中部去,除了小時候已經升上高中的藍雨竹馬們會為他打掩護,他自己也機靈的很。

將書包丟過圍欄,鑽入破洞,滾進高中校園操場的一角,正在如火如荼舉辦著活動的高中生們充滿朝氣,黃少天是在那時蹲在草叢的後頭,臉上沾著泥土和碎草,有些灰頭土臉。司令台上有人手拿麥克風正在說話,他瞄了眼過去,那個大半張臉被化裝晚會的面具給遮住的男人語調輕快,嘴巴一開一合地宣布著什麼似地。

他什麼也沒有聽清。

 

那是黃少天第一次看見「葉秋」。

那個只存在在同學口耳相傳的話題中的神祕學長,那個從喻文州鄭軒他們口中表達佩服與敬意的領袖。

 

×

 

即便如此,再怎麼在意,時間也不會為了你特地停下腳步。

它只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將你推入伸手不見五指的坑裡。

 

黃少天心不在焉地聽著老師上課,鐘聲響起又機械似地移動到下個教室,直到最後一節班會時間,班代宣布一個月後的周六是校慶,大一新生全體強制參加,還要報名運動比賽,黃少天這才勉強如夢初醒般地回神。

眾所周知,他人緣好,這種時候被推上去當箭靶的機率高得就像T城的氣象預報,說下雨就會下暴雨,說颳風就會吹歪長了四五十年的挺拔大樹。

所以黃少天理所當然的被班上損友給推成了運動會四百公尺四人接力的主力之一。

「那就這些人啦。」班代爽快的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今年我們系上二三年級的學長姐聽說也有報些活動,大家記得幫忙打氣啊!」她雙手插腰環顧教室的每個人灰敗如土的臉色,露出了爽朗實際堪稱惡魔的笑臉。

 

一個月不長不短,晃眼而過。學校迎來了二十周年校慶,因為是滿二十歲所以搞得特別盛大,市內嘉賓和傑出校友請的不少,學生們就算各個興致缺缺還是得假裝積極開心地完成這整天的活動,做做樣子讓自己的學校倍感兒面子。

橢圓形的操場由內而外從矮小的嫩草皮到沾著紅灰色細碎石子的PU跑道擠滿了人流,操場正前方是白色石磚砌成的司令台和觀眾席,邊緣栽種了樟樹和幾株鳳凰木與相思樹,有些校外來的朋友們聚集在了大樹下吆喝叫喊著,故意叫著按指令被迫集合在草皮中央的T大大一生們。

幸好這天太陽不算狠毒,偶有幾片陰雲會飄過去為眾人遮蔽些熱度,整體來說算得上陰涼舒適的好天氣。

黃少天和其他系上同學排排站著,沒幾分鐘就像身上有蟲一樣站不直,這摸摸那動動的,幾個男生見他動來動去,跟著交換了位置湊到他身邊,沒兩下開始玩起遊戲來,風一陣陣地吹,小草隨著一股股風搖曳擺動,他們還要刻意壓低嬉鬧聲,憋屈卻又快樂得不行。

當學生的好處吶,或許就是那份天真和容易擁有開心的本質尚未被消磨殆盡吧。

幾縷光暈轉著圈兒,司令台上冗長煩悶的演講還在持續,抱著好奇心來圍觀的二三四年級坐在觀眾席上打起了瞌睡,天氣舒服地不行。

「今天真要表演?」男人一支手支著下頷,眼睛對著台下的大一新生們,又好像什麼也沒在看。

「想讓你的粉絲哭嗎你?」另一人打趣地揶揄。

「呵呵。」男人隨意地笑了兩聲,懶得和那人說下去了。

「你有報名比賽項目的吧。」

「沐橙說多運動唄。」

「我怎麼覺得你比我還聽她的話啊?」

「誰比得上你這妹控。」

「喔?那可說不準。」

兩人嘴砲幾句沒幾句,演講終於結束了,演講人三言兩語結尾後台下學生很乖的給予了極大的掌聲迴響,接下來便是運動項目的開始,跟隨著廣播開始移動的人群之中,葉修似乎看見了眼熟的人,他微微勾了勾嘴角,起身拉了拉筋。

「我去跑個步,待會回來直接後台?」

「行,你去吧,我會把你的英姿錄下的。」男人笑得一臉陽光,好像誠意很真一樣。

葉修挑挑眉,一字一頓,「蘇沐秋。」

「幹嘛?」

葉修長長地嘆了一大口氣。

「喂喂喂,嘆什麼氣啊!」

蘇沐秋瞪向葉修,後者只是用一種看著智障的眼神來看他,沒等對方抗議,男人轉身沒幾步下了離他們最近的樓梯,去草皮那兒集合了。

完全沒嗆聲成功的蘇沐秋翻了個白眼聳聳肩,總覺得對方這幾天說不上的怪。

 

葉修和班上同樣有比賽的同學站在了一起。

同系的不管幾年級,有報名比賽項目的都在一塊,正好他們在面對司令台的右手邊。

他雙手環胸一邊看場外開始進行的一百公尺跑步,一邊和身旁的同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懶洋洋的身姿一點也沒有要跑四百公尺接力的感覺。

正好英文系的女子一百公尺要開跑,葉修身形頓了一下,慢悠悠地開始往跑道邊緣移動,同學見他要晃晃也沒多問什麼,繼續和附近人聊天。

中間幾段有幾群別係的人,葉修也不急躁,唱名選手的聲音似是迴響在整個校園,聽到和蘇沐秋相似的名字時他正好站到了跑道邊。

因為一直以來受了他倆的照顧,所以葉修視他們如親人。

看見女孩踮了踮鞋子,小弧度地跳了幾下,對方像是想到什麼一般環顧了一圈,先是朝著觀眾台的某個角落看了很久,而後又轉頭,正好對上葉修的眼。

蘇沐橙對他露出明亮朝氣的笑臉,引來葉修這附近一干男人的起鬨。

還以為美女在對自己笑呢!

預備的哨聲吹了出來,蘇沐橙蹲了下身,預備,跑!

最後的成績還不錯,總之女孩家拿了第二名,簡直文武雙全,蘇沐秋特別兒驕傲欣慰。

沒有錯過蘇沐橙的表現,葉修又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插著褲袋準備晃悠回原本的位置,他的確晃了回去,走著的同時邊回頭看了看場上的人,他站定了一個位置,身邊的同學離他有半身的距離,差不多在他左後方一點點。

陰涼的微風吹拂而過,葉修抱胸注視著前頭,瀏海因風而飄動著。本來大片大片的雲朵好端端地擋住了太陽,現在卻露了出來,暖融融的,好像雨露過後接受照耀的這兒盛開了夭夭灼灼。

陽光明媚。

「你看到英文系的系花沒。」葉修的口氣少見的帶上了驕傲的情緒,他目不轉睛地直視新一輪的比賽。

「她哥你知道的吧,我那損友,蘇沐秋。」或許是正好處於滿足開心的狀態,葉修很少與旁人聊起和自己相關的事,這回卻娓娓道來,「那傢伙待會肯定抓著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嘖嘖。」說罷他搖頭表示無奈,正想回頭看一眼同學的眼睛表示尊重,結果這一眼令他狠狠地愣住了。

「呃……」對方同樣傻傻地發出個單音節。

發生什麼事?

沒什麼事,葉修難得的太不專心,認錯人了。

站的位置還不是他們班同學的地方,要再往後兩排才是。

這下尷尬了,雖然他活得時間夠久,但這還是他頭一回遇到認錯人這事兒,而且自己還自顧自地講了堆有的沒的。

不過仔細打量了一下對方,好像又有些眼熟。

褐色的短髮,褐黃的眼睛,長得還挺好看。

沒敢多做細想(生平頭回感到有些丟人),葉修想著乾脆當沒這回事轉身閃人好了——他也真的這樣做了。

結果就在他轉身的瞬間,他立刻想起了那人的臉在哪裡見過。

——好像是跟他通識同堂的小後輩……呀?

 

比賽轟轟烈烈地進行到了高潮重點戲,一年級的四百公尺接力開始了,葉修畢竟臉大,這點小事一會兒就算了,沒再去想,他好奇了一下自己系上的一年級參與者有誰,稍微換了個位置避開前頭擋住自己視線的人群,正好望見剛剛那名男生往接力第四的位置過去。

因為認錯人的經歷太印象深刻了,他一眼就看出來那男生是剛才的人。

而且對方站得跑道位置就是他們家建築系的。

所以原來不只是後輩,還是直屬學弟嗎……

男人的眼神露出些許的茫然,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不適合待在校園了。

沒等他賢者時間過完,比賽開始的哨聲早已吹響,建築系的新生資質不錯,剛開始就領先其他人有段距離,照這個趨勢下去拿個前三不是大問題。也正如葉修的預料,在第三棒交棒傳給第四棒那名褐髮少年時,少年的爆發力強勁,見機行事地又超越了一個人,本來在第三棒落後到第四名的位置此時再度回升成第三名,還有待跑過第二名的跡象。

不過可惜的是,跑道離終點的距離所剩無幾,在僅僅差了半身的情況下他們家的新生還是沒晉升成功,頗為可惜。

葉修往盡頭看去,那人似乎人緣頗好,跑完步立刻被團團人馬圍住歡呼鬧騰,他從鼻子哼出口氣,沒由來地笑了。

廣播在這時適時地響起,葉修差點兒忘了他還有比賽來著,他調轉方向,和周圍同學打聲招呼,往選手集合區過去。

恰恰他報名的同樣是四百公尺接力,也在第四棒。

跑道上的紅褐泥沙鋪散開來,風一吹過去便滾動起身體四散而去,像是被海浪打上沙灘的貝殼,稀稀拉拉地埋在一層又一層的米色沙子之中。

男人的身軀挺拔健康,手臂線條好看,短袖布料微微覆蓋住了他的上臂肌肉,六分褲下未有衣物的小腿在男人的預備動作中牽引出流暢曲線,延伸至腳踝骨,隱沒在黑色襪子和運動鞋裡。

好看的要死。

不少大一女生頻頻轉頭看他,認識對方的人倒是對這場景見怪不怪了,例如蘇沐秋,翻的白眼沒停過。

一波波的視線很好地替某人形成了保護色。

黃少天在男人上場後眼睛的視線就沒移開過對方。

原來他崇拜的人就是長這樣。他默默地想。

和那次在課堂上偶遇不同,他現在是大膽地注視著男人,從頭到腳。

混在一群女生之中這視線並不顯得奇怪。

其實黃少天也並沒有覺得自己奇怪。

 

因為,他是彎的。

 

他已經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第一個喜歡的女生長什麼樣子了。

或許是在小學,或許是在更小。

女孩子的手軟軟小小的,滑滑的很好摸,牽起來有種自己很偉大的感覺。

小時候總會在班導師的要求下,排座位時和女生手拉手進教室,那時候矮小的女孩羞澀的面孔對現在的他來說模糊不清。

時針和分針交錯轉動,滴滴答答。

早已經是過了那樣單純可愛的童年了。

黃少天甚至記不起來自己突然對男生有興趣是在國中還是高中。

是在國二時,就聽著班上同學討論高中部那個厲害得不像凡人的學長,亦或是,國三那時候第一次看見、

 

開始的槍聲碰地打斷了黃少天飛速跳躍的思緒。

 

建築系系上的學長第一棒衝出去的剎那沒保持好平衡,趔趄了幾下,再站穩往前開跑時一下子就被拉開了頗大的距離。

後頭的二棒選手著急地跳上跳下,見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交棒跑出去,他對後面大吼幾聲鼓舞的話,一棒發揮了實力沒幾下也來到二棒面前,順利將棒子交給了他。

到了二棒之後建築系反超了一個人,還有四個人跑在前頭,二棒很快地伸長了手,竭盡所能地縮短距離,當棒子放到三棒手裡時,建築系的學生和前頭四位選手已經相差不遠,基礎點只落後了一個人身的距離。

一百公尺不長不短,建築三棒的男生正好是四名選手裡跑得稍微慢了一點的,他很努力的勉強超過一個人後,堪堪把棒子給了他們的王牌。

接棒的男人頂著一頭黑髮,黑曜石般的雙眸只看了他一眼,那句「交給我吧」輕得像一縷雲煙,好像沒說完又似乎已經講完了,人如蓄勢待發拉滿弦弓的箭,已不見蹤影,那男生都以為是不是自己聽錯。

三棒選手上氣不接下氣的趕緊走進草皮地,沒等他撐著膝蓋喘完,場外爆發出一波又一波驚人的呼聲和高分貝的尖叫,比賽好像一瞬間根本沒用幾秒就結束了。

WTF?男生茫然的抬頭,然而只有人山人海的學生正在歡呼。

 

黃少天看到自家學長們出師不利時,手心跟背上的冷汗都冒了出來,想到第四棒站著誰他就替人家緊張得要死。這下可好了,比賽的狀況他差點不敢看下去——分明是非常不利啊!

幸好第二棒穩穩的超前了一人,黃少天瞪直了他的雙眼,就怕錯過葉修一絲一毫的舉動。

男神像是沒受到任何影響,面部表情淡定的不得了,他巌然不動,只是右手朝後伸了出去,等待上一人的到來。

其實整個過程只發生了那麼一下子,快得別人來不及回神,黃少天只記得他看到三棒的人交棒出去後,葉修的右手穩當地握住了棒子,那支手很好看,骨節分明——然後,然後男人如離弦之箭般跑了出去,速度飛快,原本還在他前頭的三個人一下子就被他的爆發力超越了一個,更可怕的是,男人奔跑的速度還再加快。

僅僅幾個瞬間,但黃少天敢發誓他用自己的眼睛捕捉到了神一般的高清畫質,比現代電腦上新科技的兩千多P高畫質還高,葉修墨黑的髮色因為逆風奔跑而向後飛竄著,短褲下的小腿肌肉在他的動作帶領下爆發出勻稱的肌肉線條,手臂青筋突起,整個人像是追著風一般朝著終點衝去。

在其他兩人快要抵達終點前,葉修終於跨越過了兩人,一秒多之差逆轉勝。

觀眾席包括外來嘉賓校內師生,全體愣了半秒有餘,才開始有人帶頭尖叫歡呼,跟隨著驚呼的人潮,幾乎整個操場都在給予男人響雷般的掌聲和熱情的呼喊。

葉修只是手撐著腰調整呼吸,爾後抬起手和大家揮了揮表達謝意,接著抬腳就往他們班的集合點回去。

結果根本還沒到點上他就被班上同學圍了起來折騰。

「我操!葉修你剛那下破了前兩年你自己的紀錄了吧!」

「牛逼啊真牛逼!佩服死了小的愛您啊前輩大大!」

還有人塞來這樣的紙條「文武雙全好羨慕嗚嗚嗚嗚大神求勾搭求看我一眼」跟一枝筆,葉修拿筆寫了個看字就隨便塞到一個人手裡去了。

「你這傢伙!」有人勾住了他的脖子,葉修不用看都知道是誰。

「弄得很轟動哈兄弟。」蘇沐秋笑得一臉狡黠,戳了戳葉修的胸口,「說,是不是想給誰看你這英姿颯爽得意勁兒?」

葉修拿手指頭戳開了蘇沐秋的手,滿臉無奈,「想拿個第一而已,瞎想什麼。」說罷,他們正好走回了指定地點附近,人群鬧哄哄的有些沒秩序,葉修卻只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從不遠處遙遙直盯著自己瞧的褐髮少年。

和那次通識課看自己的熱切眼神一樣。

是同個人的吧。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引起了對方的關注,葉修感到有些好笑,而他也真的輕輕笑了出來,撥開了嘈雜人群,往那人的方向邁去,步伐幾乎等寬,有條不紊。

男人走到對方面前幾步站定,那人似乎有些緊張,眼神有疑惑有不解,有小小的興奮,似乎還有男人無法讀懂的情緒。

葉修朝他點了點頭,偏頭看了下大會主持的方向。

「走走?」

「……?」那人呆愣了良久,才反應過來男人似乎是在和自己說話。

「呃、我?」

葉修沒多說什麼,朝滿滿的學生之中其中一點隙縫鑽了出去,那人猶豫了會兒,然後跟上了對方的腳步。

從人聲鼎沸的操場溜出來後的某條可以往學校大門的小路上,葉修輕車熟路地領著少年閒散,少年好奇心使然,這條路他還沒有走過,他使勁抬頭,道路兩旁鋪滿了山櫻花,不過這時候不是花季,唯有稀疏孤零的枝根和殘缺遺漏的孤葉,稀稀疏疏地看起來有些單調。

天空又變回陰陰的天氣,溫度再度降為涼爽舒適。

葉修的汗這時候乾得差不多了,他思忖著,先問了比較重要的事,「名字?」他停了下來,後頭的人不小心撞上了他的後背。

對方慌慌張張的後退了幾步,反射性地道歉後嘴張了半天沒說出完整的一個字。

男人很有耐性,靜靜地等他。

「黃、黃少天。」對方呼出一口氣,擦了擦噓汗。

葉修懶洋洋地抬了一下眉,沒太理解那人為什麼要擦不存在的汗,他的表情表示出他知道了。

見對方表情百轉千回,不知是自己太嚴肅還是太突然,總之葉修覺得很好笑,唇瓣扯開,說:「一年級生啊?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沒有怕你啊!你你你你!」大概是觸到了黃少天什麼神經,他突然加大了音量,但說出來的句子很奇怪。

「……葉修。」

「啊?」

「我說我叫葉修。」男人重複道,極有耐心地。

我早就知道了……黃少天在心裡腹誹。

「你剛很帥。」像是想到什麼般,黃少天突兀地轉了話題,眼神霎時間明亮,像盛滿了朝陽的琉璃。

「很厲害,恭喜哈。」他由衷的道賀。

「謝咯。」葉修愣了幾秒,隨後露出好看的笑臉,「你也不差。」

黃少天震撼了,沒想到對方有看自己跑步的嗎!

想去掩飾他的興喜但又想到很嚴重的問題,究竟剛剛自己跑得是好呢還是醜呢還是怪呢還是慢呢,該不會姿勢超醜的吧我靠要丟臉丟到太平洋了——各種情緒下顯得他現在的表情有些扭曲,青白紅黑交錯,轉瞬就跑了不少死前一般的心歷路程過去。

「你很喜歡運動?」最後他只能心裡憋屈著臉稍微撇過一邊,聲調詭異的問。

「不,我不喜歡……」

「那你還逆轉拿第一!」黃少天瞠目結舌,像是小孩子見到新鮮的玩具,不可置信卻又想去相信它的不可思議。

…有苦難言。」

葉修想到自家老爸小時候那種如同軍事訓練的操演,惡寒的露出吃了蒼蠅一樣的難看表情。

沒想到近在咫尺的憧憬對象表情如此生動貼近凡人,黃少天呆了呆,噗地笑了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那有機會要和我分享分享啊哈哈哈!」

這麼開心?葉修保持著嘴角的弧度,「行啊。」點頭頷首。

以為對話到此為止,再想著要不要打聲招呼回宿舍休息一下的黃少天苦惱了一會兒,沒等他多想幾秒鐘,他又聽到那個有些沙啞帶著菸嗓的聲音這麼問:

「那,有沒有興趣再參與一個活動?」

 

那道聲音很好聽,低沉如釀過的美酒,令人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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